劉伯伯
／李永成
劉伯伯（劉慶成弟兄）靜靜的去了！在感恩節清晨三點多。護理人員說：
『他在﹁那邊﹂高高興興的在吃感恩節大餐啦！』
聽到親友逝世的消息，竟然能為他衷誠地向上帝表示感恩，這實在是奇
異的感受。因為我確信他也為此滿懷感謝，因為他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劉伯伯患直腸癌已經兩年多，這病促使他對人生有更深入的反省，去年
七月底他決志信主領受了洗禮。之後，雖然不能常來教會聚會，但他對信仰
相當認真，在家裡，在病𢚘上常讀經禱告。去探望他的時候，常見到他溫和
的笑容。即或在非常疼痛中，他也絕少怨言，只說：『我已把一切交託給主
了！』他真是一位溫厚的長者。
癌症到了末期，醫生已經束手無策，決定放棄治療，只給他吃止痛藥。
四月他被接到「臨終旅舍」（Hospice）靜養，病情每下愈況，坐不到十分鐘
就感到痛楚難耐，走幾步路鮮血就會冒湧，真是步履維艱。他多次表示希望
能回教會參加主日崇拜，看看弟兄姊妹。我也嘗試多方設法配合，結果他仍
是未能如願。這事令我深感遺憾。這樣簡單的要求，我卻不能成全！他讓我
看到：能夠到教堂來與弟兄姊妹一同敬拜上帝，就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福氣。
我們不少弟兄姊妹對劉伯伯十分關愛，充份表現「主內一家」的精神。
有人三天、兩天就去看他，帶食物、帶報紙、帶主日崇拜的週刊......。詩
班也曾動員到他病𢚘邊為他獻唱聖詩，難怪劉伯伯很想念教會的弟兄姊妹。
檀島大部份醫院我都相當熟悉，醫生、護士一般都是客氣、有禮、但卻
不一定讓人感到溫暖、關懷。「臨終旅舍」的工作人員的表現是不一樣－特
別細心，很體貼病人的感受和需要。「旅舍」中全是病入膏肓的末期病人，
唉哼呻吟是「流行曲」，情緒波動、性情乖異也是「家常便飯」。工作人員長
期在這樣的環境中仍然能平靜、溫和，滿懷愛心的服待病人，真是難能可貴。
我十分欽佩他們。
然而，我在「旅舍」中遇到一位最令我感動的人，他不是我們教會的會
友，也不是「旅舍」的員工。那天我去探望劉伯伯，病房中有位年長的日本
人正在替他按摩雙足。從劉伯伯口中我知道這日本人是義工，每天來為旅舍
中的病人免費服務。他每次給劉伯伯按摩約半小時。這日本人不會說國語，
劉伯伯不懂日語也不太會說英語，他們兩個人不能用言語溝通，不可能有「一
邊工作，一邊談笑」的情趣，只有默默無聲地服務。真是不可思議，一個日
本人天天來替一個毫不認識的外族人義務地𢓭臭腳！難道他是悶極無聊？他
不會去打「哥爾夫」或去沙灘游泳嗎？五、六十年前劉伯伯和這位日本人大
概都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那一代的中國人和日本人不少在戰場上拼個你死
我活。誰能想像在半個世紀之後，在地球的另一處竟然有這樣和諧、美麗的
一幅圖畫？
不能否認，我是受了一點狹隘民族意識的影響，雖然我沒有親身經歷八
年抗戰的艱苦，但從歷史記載中，從父兄、長輩的口裡，我知道不少日本皇
軍的暴虐猙獰，我對日本人是有一份隱隱的排斥和厭惡。這位日本長者默默
的表現改變了我的觀感。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基督那無私、無求的愛。他教導
了我該怎樣去服侍人，該怎樣去善用我空閒的日子。
劉伯伯被病魔折磨實在太久了。那裡的員工告訴我，病人在「旅舍」居
留最長不會超過半年，劉伯伯在那裡已經七個多月。不只一次他請我為他禱
告，求上帝讓他早日安息主懷。我知道他十分痛苦但他沒有自尋短見，雖然
每步帶血，他仍是堅忍地走完世上的路，這是了不起的剛毅精神！有人這樣
勇敢的走盡最後一程，我也不應該在困難面前輕言放棄。
十一月初，在我休假前一天，「旅舍」的護士打電話給我說，劉伯伯整
個上午都在喃喃自語，他們不知道他在講甚麼，要我去看看他。我到他𢚘邊，
他要我為他作臨終前的禱告。他說，他已經在火車上，火車快要開了，他要
到耶穌那裡去......。我知道他已經有點神智不清，惟此更顯出他是一心向
主，並且是預備好坦然見主。這正是我們信仰可貴之處：面對死亡不單坦然
無懼，甚至可以欣然以赴。基督徒熱愛生命，但也不怕死亡。我們活凓是積
極的為主而活；要死了都是視死如歸回父家！
第二天我就到美國東岸休假，我真擔心他立刻就要「走」了，我可來不
及替他辦理後事。啟程前我特別囑託弟兄姊妹每天都抽點時間去探望他。幸
好他的「火車」開得比較慢，我休假十天回來，去看他，他仍在那裡。感恩
節前兩天發覺他氣息已經很弱，不能講話了，但仍沒有「離開」。原來上帝
是預備在感恩節接他回家。這真是值得感恩的日子：脫離了世上的苦難，進
入榮美的天家與他的妻子重聚。我彷彿又看見他滿臉的笑容。基督帶給我們
那復活永生的盼望，真是重要，真是福氣！
劉伯伯的兒子告訴我，他爸爸是一個普通人，沒有甚麼特別。
劉伯伯在中國大陸一直都是當中學老師，直到退休。應該是桃李滿天下，
對國家、社會有一定的貢獻。即或走到人生的最後一站，他仍然散發凓光輝，
牽動了許多美善的事。在芸芸眾生之中，他可能真的只算是一個普通百姓，
但在我與他相遇相識的這一段短短的日子裡，或直接或間接，我的思想都被
啟迪，我的胸懷被拓展。誰可以輕視那看似平凡的生命？我懷念這位長輩，
盼望您也記得他。
